“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对漠河渴望的发端是在柳爽的《漠河舞厅》和那篇《再见了晚星》里,神秘、遥远、极寒,是我脑海里对这个北锤小城的第一印象,当飞机掠过大兴安岭,俄罗斯山火吹来的烟雾使映入眼帘的樟子松显得更加苍劲,似乎在向我们讲述着这座城市的重生和变迁。
飞机缓缓降落在古莲机场,“身在最北方 心向党中央”一行红色的大字在灰蒙蒙的傍晚格外显眼,这个曾经经历过剧痛的小城通过不懈的努力,正在以新的方式涅槃重生。建新居、开民俗、搞旅游,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找北、拍极光,追求自己心中的执念。而我们也将在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北极村寻找白山黑水间的红色印迹,在我国空间环境观测的最前哨——漠河国家野外观测站,用独特的科学的手段去探索还原发生于2024年5月的超大地磁暴的故事,找寻独属于科研人的浪漫。
一、初见 乍惊欢
从漠河县城吃完晚饭后便坐上了前往北极村的大巴,昏暗天色下大家都很自觉地进入梦乡,释放整整一天长途跋涉带来的倦意,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不知过了多久,刘立波老师用车载音响把我们叫醒,睡意朦胧中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四境无人,但车窗外飘进来的分明是清晰的《我和我的祖国》的旋律,我突然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音乐公路的介绍,好一个浪漫的边陲小镇。
自此困意全无,车窗外暮色里隐隐若现的落叶松还是像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样肃穆庄重,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审视着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慢慢地,车窗外“北”的身影多了起来,近了,近了,那个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心驰神往的小镇。
当视线开始变得开阔,两边的山不再紧逼过路的旅人,大巴车放慢前进的速度,我们终于到达了这个可以找到北的地方。大巴车走在贯穿村子南北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最北”的字样,最北邮局、最北驿站、最北客运车站,大大小小的打卡点前站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短短三十多年,这个曾经道路不畅、对外联络极其不便的北疆之地游客纷至沓来,每个在这里流过汗水的人都功不可没。
我是第一次踏上这片神圣的黑土地,过去所了解到的关于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充满热情。踏进民宿的那一刻我便被极具东北特色的大花被瞬间圈粉,紧接着便是对没有选择在我们这边住宿的同学的惋惜。院前竹架上挂满着南瓜,屋旁的黑土地里种满了蔬菜,屋顶还盖着稀稀拉拉的茅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惊喜又那么的熟悉。几家屋前村民们话着家常,一波一波的游客大声说笑,我想这也许就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来这里真正的执念吧,不止为了找地域之北,更为了找寻心中那份悠然之北。
二、探空 拨迷雾
经过一夜的休整,我们此次漠河之旅的重头戏也拉开了帷幕。走在清晨寂静的大街上,经过一夜沉淀焕新的空气已经没有了初到时的那么颗粒饱满,前一天还昏沉的天似乎已经有了太阳若隐若现的身影。
此次实习依托的漠河地球物理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站地处北纬53度半,在地理位置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台站拥有国际水平的电离层、中高层大气、地磁和地震等多学科的综合观测手段,是我国空间环境观测的最前哨。
台站有三位老师常年驻守,由于地处处于较高纬地区,台站自然条件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较为艰苦,驻站科研人员常须在严寒中坚守,顶着风雪不戴手套维护观测设备。这,是属于科研人的执念,更是每个人心中永远屹立不倒的丰碑。
在“最北学校”北极中心校的小学教室里,我们从基础观测数据出发,如小学生对于新世界的探索一般,以小组合作的方式开启了我们的探空之旅。此次漠河之旅与我们共同参与实习的还有来自山东大学(威海)的同学和来自中科院地球所的师兄师姐。来自中科院地球所的刘立波老师和陈一定老师分别为我们讲授了流星雷达、电离层观测和地磁观测的课程,中国科大的党童老师、黄福庆老师分别为我们讲解了地磁指数、GNSS观测的相关知识。老师们以理论与实例相结合的方式生动有力的为我们扫除了理论课学习中留下的疑惑,让我们对近地空间环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正如刘立波老师所言,这很可能将会是我们最特殊的一次科研经历,六十多人拿着同一份数据做同样的分析工作,这里有千帆竞发的壮志雄心,也有心齐泰山移互帮互助。在进行电离层原始数据标定时,面对庞大的数据量,每个小组在有限的时间里将数据全部标定一遍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在助教师兄的带领下每个小组中的每个人分到了一天的数据,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最终答辩里我们是彼此的对手,但是在此刻,没有彼此。在这里有个人能力给予的自豪,也有“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的小组合作带来的欣喜。本科生的数据处理基础较弱,研究生师兄师姐则相对有更多的经验;研究生对于一些基础数理知识已经淡忘,我们正好可以补上这一短板。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当木桶被他的短板所限不能纳百川,恰好能补上缺口的那块板便会成为他最好的伙伴。
经过为期一周的学习与数据分析,此次实习活动最终以小组答辩的形式画上圆满的句号。同样的数据、同样的基础方法,每个小组的最终成果却是百花齐放,每个人所介绍的每个部分几乎都能有新的花样,正如阿西莫夫说的,创新是科学房屋的生命力。同样的数据,当每个人都提出不一样的看点,一个更加生动的地球就会呈现在我们眼前。
三、循迹 赤子心
“身在最北方,心向党中央”,除了“最北邮局”、“最北驿站”这些以“北”命名的地标,在这片神州北极的土地上,还有一个著名的红坐标——北极村流动党员驿站。
北极村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每年都有大批外来务工、经商和旅游的党员,最北最冷最忠诚、最偏最远最放心,一百多平米的小屋让外来游客党员在5A级景区不但找到“北”,更能找到“家”。
漫步进入驿站,最先吸引我的便是贴在墙上的“身在最北方 心向党中央”,在漠河的一周里这几个随处可见大字早已深深刻入了我的心里。照片墙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身影,也许很多人都曾是步履匆匆,也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但在这里他们总能遇见不一样的温暖。
家是游子心中避风的港湾。驿站之于流动党员,正如游子之于家园,能牵动他们心中最真挚的情感。衣服划破来驿站借针线包,突发疾病到驿站寻药,高温酷暑到驿站乘凉,小小驿站让各界游客感受到党旗下无处不在的关怀,也激发了流入党员“爱家、护家”的热情。北京邮寄来的党建书籍,江苏游客亲笔写下的肺腑之言,七旬老党员冒雨乘车只为在最北重找初心的故事,小小驿站早已成为各界游客党员共同的精神家园。
离乡不离党,流动不流失。步入党员宣誓室,举起右拳重新宣读入党誓言,牢记初心使命,如太阳一般,驿站散发的党性光辉沐浴着身在北极的各界党员,唤醒他们的党员意识、党员身份、党员情怀。来自全国各地的党员游客在签到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留下心中的誓言,多年后无论身处何方,回忆起这个坐落于祖国板块东北边的小镇和遇见的匆匆旅人,每个人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每个人虽然来自天南海北,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家”,为了一个共同的初心,践行一个共同的使命。
四、涅槃 来时路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放下心中关于北的执念,去看望这个城市血脉里的另一个印记——火。
东北小城的破败舞厅,青年丧妻后终身未娶的独舞老人,和一场带走211条生命的、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森林火灾。“没有遗体,没有残骸,恐怕是因为难以辨认,或是怕我因此失控流涕,他们拒绝了我见你最后一面。”柳爽给我了太多探寻的欲望。
“五·六”火灾纪念馆静静坐落在中华路上,白色外衣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从出口陆陆续续向外走的人大多低着头,脸上都带着几丝伤感,亦或是几丝惶恐。让我对进入这个神秘之地产生了些许的恐慌。
踏入纪念馆,一座大型浮雕映入眼帘,记录着当年的救火情况。1987年5月6日,漠河、塔河两地突发特大森林火灾,在五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大火相继吞噬了西林吉、图强、阿木尔三个林业局和育英、盘中、马林等9个林场。纪念馆陈列的一幅幅照片和油画里,火光滔天,浓烟滚滚,一片片森林被吞噬,一栋栋房屋被焚毁,一个个生命在消逝……
“是天灾,也是人祸。”位于一楼的“起火之源”展厅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向每一个人平静地诉说着这个沉痛的故事;相比于老人的平静,“烈火熔城”、“悲惨瞬间”、“人间炼狱”、“悲伤的城市”几个展厅更像是惨案过后失去至亲的悲痛的母亲,每个寒夜里都会回忆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和那个家破人亡的傍晚,像每个太阳升起的清晨一样整理行装上班的丈夫,临行前回头挥手告别说着再见的孩子,坐在炕头商量着东边地里种瓜西边种豆的母亲,顷刻之间天人两隔。每当这个曾经被烈火吞噬,夺走至亲的地方来了新人,她便会抓住他们的衣襟哭诉,哭诉上天不公,哭诉命运弄人。
烈火可以摧毁家园,却烧不死废墟上的花朵。无助的母亲常常在夜里痛哭,却也会在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擦干眼泪,走上街道清理废墟。曾经的这里被烈火深深摧残,如今的漠河人民早已将火刻进血脉,正如时任漠河县县长姚占军所言,那场火,唤醒了人们对防火的重视。成立防火办、招聘专职防火员、建设瞭望塔,随处可见的防火标语,是痛苦为这座城市带来的新生。
“原来砍伐一片林子卖钱,如今看一片林子卖钱”漠河县旅游局局长张磊这样来形容漠河转型。从伐木到护林,索取自然、保护自然、探索自然,在最北的地方,奉献最忠诚的爱。四十年后,那个曾经满身伤痕的母亲再一次捧起一捧泥土,夹杂着松叶的黑土不再满是焦腥,指缝间滑落的花种又一次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十里杜鹃开。
“听说远方很美,你不要怕天黑。”逃离书海重返自然的欣喜,骑行午后遇旷野时对大西北彼时正值农忙的家乡的思念,都让我更加热爱重返自然找寻浪漫,让我更加渴望在行万里路中读万卷书。每一次忙碌到深夜的夜宵和小学球场上永远都很难投进的回家球,再一次在教学楼里看到的落日晚霞,将永远留存在小镇的风里,一次又一次地飘落在步履匆匆。
飞机在古莲机场逆风起飞,兴安岭的樟子松又一次映入我们的眼帘,短短一周的时间山火产生的尘埃就已消散,阳光射向林场的每个角落,满脸皱纹的守卫者依旧没有回头,可沉默寡言的他却丝毫不知,我们看到了他躲闪的星眸。
作者:李佳睿
本文荣获:中国科学技术大学2024年“强国复兴有我”学生暑期社会实践和见闻征文一等奖